抗战老兵王志胜。本报记者 和冠欣摄
一张翻拍过几次才得以留存下来的老照片里，16岁的王志胜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只露出了半张青涩的脸。如今已经97岁的他拿起老照片，嘴角上扬，带着一份自豪。
回忆当年怎么加入的抗日队伍，王志胜情不自禁地唱起了一首歌——“叫老乡，快到战场上，快去把兵当。莫等日本鬼子来到咱家乡，老婆孩子遭了殃，才去把兵当……”
1937年，山东多地陷入日军魔爪，王志胜所在的掖县也不例外。朔风凛冽，9岁的王志胜裹着单薄的破衣蜷缩在角落，手足满是冻疮，无数细小的伤口无声诉说着苦难。寒风刮过脸颊如同刀子一般，送来阵阵绝望的呻吟——突然，那首《叫老乡》的歌谣刺破了严寒，如同投向冬天的火种，瞬间点燃了王志胜幼小心灵深处积压已久的愤恨。抚摸着手背上的冻疮，少年的手渐渐握紧成拳。
王家赖以糊口的豆腐生意没法继续了，一家人只能仓皇逃回潍县贫瘠田地避难，留下爷爷与后奶奶独守掖县家园。几年后，爷爷饿死，父亲借了辆马车颠簸百余里将遗体运回潍县安葬——故乡成了刻在心底的屈辱印记，家国之痛，原来如此切肤。
1945年春寒料峭，王志胜被父亲送到后奶奶家避难。一个偶然的机会，经后奶奶引荐，王志胜认识了已投身八路军的叔父。犹如一盏暗夜火把，点燃了少年心中蓄积已久的复仇火焰。当叔父轻声询问他是否愿意参军时，少年眼中霎时燃起不曾有过的灼灼光亮：“我愿意！”说完这三个字，他挥别了所有旧日的孱弱。
脱下褴褛布衣换上粗布军装的那个夏日，他站在家乡的土地上，一手紧握钢枪，一手抚平衣褶。那一刻，新生的喜悦如同春水撞击胸膛；而日寇铁蹄踏碎山河、同胞血泪染红大地的景象，又化作无边苦涩蔓延开来。
胶东军区北掖县大队迎来的这名不满17岁的新兵，就像一把复仇的利刃。1945年8月末，平度城下，枪炮撕裂夜空。他紧随部队向城中扑杀，硝烟裹挟着血腥味迎面扑来。巷战正酣时，他看见身旁战友被敌弹击中，热血喷溅在自己军装上，复仇之火在血光中愈发炽烈。一夜鏖战，平度光复，胶东土地上日寇的根基从此摇摇欲坠。此役，全歼日伪军近3000人，其中日本鬼子800余人。
随后部队整编升级，他成了胶东军区五师十四团二营四连名副其实的主力战士，肩上担起的不再只是个人仇恨，更是山河收复的千钧重担。此后，王志胜所在部队奉命参与张鲁集阻击战，准备给予胶东一带日寇最后一击。9月初，全连从平度县城出发，向东行军100多公里到达即墨县城北，与兄弟部队一起攻克3个日伪据点，占领灵山要地，打退了敌人的多次反扑，解放了县城以北大部分乡村。
就在连队完成阻击任务奉命撤离阵地时，王志胜被沿途设伏反扑的敌军击中右腿，子弹贯穿小腿伤到了膝盖骨，当时就倒在地上。随后，他被战友抬到团临时救治所，进行紧急救治，最终幸运地保住了伤腿。躺在病床上，王志胜听说家乡及周边多个县的日寇都已被歼灭，这位入伍不到两个月的新兵眼眶湿润了，他的泪水是为牺牲的战友而流；但嘴角微微上扬，这是为自己当初受到《叫老乡》的感召选择入伍感到自豪。
次年8月，因在抗日作战中表现优异，王志胜加入中国共产党，他也成为连队里最年轻的党员和战士。这份荣誉与责任一直伴随着他，无论是在此后的解放战争时期或是和平年代，他始终以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2019年至2024年间，王志胜将自己平时省吃俭用的工资凑足金额向党组织捐献“特殊党费”，累计已超过五万元。今年恰逢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王志胜虽已步履蹒跚，却没有忘记党的生日，“七一”前夕，他将一万元“特殊党费”交给了党组织。“一生争先进，为党献终身……我的初心是在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中形成的。”老人的语调依然铿锵。
那块少年时期冻疮留下的疤痕，历经战火硝烟与岁月风霜，依然烙印在苍老的手背上。当97岁老人再次轻声哼唱起那首曾点燃烽火青春的《叫老乡》，苍老的声线竟穿越时空，与当年掖县寒风中那个冻得瑟瑟发抖、却听得热血沸腾的少年的身影微妙重合。
时代的旋律在变，而热血依然。王志胜摸了摸胸前锃亮的抗战胜利60周年和70周年的纪念奖章，思绪仿佛又回到第一次听到《叫老乡》的青葱岁月：从掖县寒风的淬炼，到平度硝烟的洗礼，再到余晖里那份沉甸甸的党费，贯穿其间的并非仅是忠诚，而是一条用血肉铺就、又被初心不断擦亮的爱党爱国之路。
来源：北京日报
记者：王洋,和冠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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