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明节一早,我们一家收拾好东西驱车回老家。晨曦洒下的金黄色还没有完全褪去,风吹在身上,让本还睡眼惺忪的我不禁哆嗦了一下。道路两旁有的花开得正旺,有的鼓着花苞待放,也有的已是乱红飞过,隐约能看到光秃的枝丫上似乎要抽出叶的新芽。
同向车道的车早已络绎不绝,我们在车里有的没的聊着闲话,对能否赶上中午饭倒不怎么在意。从奥体中路开到燕山立交桥,太阳已爬到左近的山腰。风一阵阵吹起,杨絮不经意间已在窗外纷飞。透过车窗向桥下看去,明亮的绿和惹眼的粉色白色红色打成一片,清明春意也盎然。车里开始有些温热,我摇下车窗,清爽的风里混着树的味道、花的香,让人心旷神怡。一两片杨絮慢悠悠飘进我半开的车窗,我顺势抚住一片,两根手指细细地揉捻,我心中忽然觉得有趣,这样的一片杨絮,从质地和形态看,与羽绒别无二致,脑中又不禁随之浮想联翩,想到“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和“鹅毛大雪”,甚至《窦娥冤》里的六月飞雪,有些意识流了。
不觉中我已睡去,醒来就到了奶奶家。打开车门的一瞬间,熟悉的柴烟味道扑面而来,那是乡野独有的符号。进到庭院才是一阵阵的肉香——奶奶刚炖好了大棒骨,等着我们开饭。爷爷招呼我一起把饭桌搬到外堂屋,备好碗筷后,一家人便一人一个马扎在桌前围成一圈。冒着热气的棒骨端上桌,我直接用手抓起一个,埋头啃了起来。回家的第一顿饭,往往是这么一锅棒骨满足我们的胃口。奶奶的牙口不好,锅里给自己留了两块肉皮,又另起灶烧水下饺子。
“吃完饭咱爷俩去上坟去,他大爷家的老三(论辈分是我的一个哥哥)也回来了。”爷爷说。
“我也去吧?”
“行,这么一说你之前还没去过哩。”
韭菜饺子下肚,胃里多了几分踏实。没一会儿工夫就得走了,我们爷仨出院门一转头,就碰见我那个哥哥和几个熟悉但又有几分陌生的面孔也要往坟上走,他们提着“金砖”和“金元宝”,还有一捆捆纸钱,有一个扛着两把铁锨,说是怕火烧起来,灭火用。大家看我时笑脸盈盈,我虽然认不出哪家的哪位,但也露出友好的憨笑,对家里的亲戚,我认为这是再好不过的回敬方式了。爹被哥哥叫去家里拿“金砖”“元宝”,我和爷爷跟着其他亲戚一起往前走。乡下也是风刮个不停,相比城里少了漫天杨絮。天不知何时被套上一层“纱”,抬头不见太阳。路上几人几队,认识的不认识的也都提着“金砖”“元宝”慢悠悠地走着,偶尔有人还会与我们招招手打招呼。路过谁家门前时,天台上大黄狗在叫吠。
路上行人欲断魂。
我们就这样沿着路慢慢地走,像是在散步,让我一不留神就走出去很远。路两旁是谁家的桃园,还能看到矮矮的树上有一点两点粉色——让我回想起姥爷家那片地曾经也种过油桃树,结出来的油桃味道至今回味无穷,同时回忆起的,还有我和妈妈那边两个兄弟的童年时光。再往前走,能看见地里的麦子长到脚踝高,绿油油的十分健壮。有的地里还光秃秃的,不知道是种的果子(花生)还是其他什么的。
“叔,你这哩麦子长哩咋这么好呢,俺大大种哩就不行。”亲戚中有个中年男人对我爷爷说。
“你家里那个麦子那是还没上肥哩,俺这里前两天刚浇哩新肥。”我爷爷说。
……
“他们还有人说打算着在前面那个高速路口开个加油站哩。”
“车流量不行啊,开了加油站不是光赔钱么。”
……
本以为漫长的路途,目的地竟就在不远。远远地,这里三堆那里两堆,我跟着大部队走到跟前,才知道这是我们一大家子的一堆。一共五个小土包,只人一块大碑孤零零地杵在那里,听他们说坟地原本在林子里,后来迁到了地上,我不知道原本是否还有其他的土包和他们在一起,是否后来都迁到各自家里的地头。边上一个小土包前已经有两个女长辈在烧纸,一边念叨着什么,我不好伸过头去盯着人家看,怕打扰了她们。土包前已经站了几个人,虽然不熟悉,但一眼就认出其中那个胖胖的看起来要比其他几个年轻很多的是我的三大爷,他长得很像洪金宝,有些泛红的脸上总是笑嘻嘻的,我每次都会先从人群中留意到他的言行举止。其余的几位也是我的大爷辈,前几年我们家院前面有个大爷离世,办席时我还跟着爷爷和他们坐在一桌上。
随着一声“开始吧”,爹告诉我磕四个头,我顺着大家面朝的方向作了个揖,接着跪下磕了四个头,站起来又作了个揖。我仔细地打量起那块墓碑,大概猜到那是我太奶奶的碑,上面有对联刻着“享生平哺后嗣德育千古,广积善誉良才五世同堂”,横批“山高水长”,正面还有子女的名字,五男一女。我记得我的爷爷是老五,那一女是我大姑奶奶,于是在心里按顺序和名字给这六位长辈的相貌对上了号。我那个哥哥把“元宝”“金砖”和纸钱拿出来分给这五位土里的长辈,借了个火挨个点着,原本金灿灿的“金砖”“元宝”化作炙烤着空气的热浪、升腾着的白烟,以及最后留在地上的一堆灰尘。火要熄灭了,但又连着周围的枯草燃了起来,哥哥持铁锨前来拍打,但终究架不住火势,不过枯草只在五个土包和附近长着,所以扑打着的铁锨最后也就迁就了火舌的跳动。火很快在五个土包上沸腾,白的灰的黄的烟在风的带领下往一边飞去,火焰带来的热浪让衣着单薄的我感到一丝温暖,甚至有些炙烤感,远方的山形在热浪中扭曲了模样。哥哥带了半瓶五粮液,撒在地上,让埋在地下的或是升到天上的长辈们也品尝了一下,本来要熄灭的火苗也在酒的浇灌下又一次意犹未尽地舞蹈。两位女长辈早就收起了思念与悲哀,男人们也抽着烟,聊着家长里短和古往今来。
“你家的这个是第一次来吧!”三大爷问道,我憨笑着点了点头。
“学学,以后这就是你的活了!”另一个大爷笑着说。我又憨笑着“唉”了一声。
……
土包上原先横七竖八的杂草被一层黑色的灰烬覆盖,我似乎看到五个人焕然一新的面貌,以及嘴角的微笑。来年又是“春风吹又生”,下一次还是我们一伙子来,下下次也还是我们一伙子来。
我们就要原路返回了。我扭头回望了一眼,碑的后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那似乎是家谱,可我已来不及细看,也不愿再去询问了。走过那条难以下脚的小道,路边上三大爷骑着三轮车冲我吆喝:“小来,我驮着你家去啊。”
“刚吃完饭,我走着回去吧。”
“你也真是,不让小孩多锻炼锻炼。”后面一个女人说。
回去的路上,大人们的话题似乎聊完了,没有人说话,风刮过耳边,嗡嗡作响,脚下的沙土踩上去发出“嚓嚓”的声音,偶尔有几辆小汽车从我们身边经过,田里没有人,麦子长到脚踝处,桃树枝上似乎多了几分绿还是几抹红,大黄狗又叫了起来,我们各自告别。
(作者为山东省实验中学2023级10班学生)
作者:王铭渝 编辑:徐征 校对:高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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